擂台,只係一個名稱,
要打既,邊度都係擂台。
你地揸緊呢個拳頭,就要打出自己既路,
我,只係一個人; 武館,只係一笪訂,
最緊要係你地!
羅新, 打擂台 (2010)
明知今時不同往日,既有感慨懷念,卻始終要向前走,
在保留歷史價值之時,要學會不再想當年,番返黎現代,
這就是郭子健與鄭思傑將三代人的回憶結合,留下最後對未來樂觀的寄望。
《打擂台》在角色介紹、鏡頭運用、說故事的方式,
不但時光倒流到港片久違的功夫片年代,還有新舊融合的產物,
帶出薪火相傳,表面改變但內心不息的精神。
角色介紹
阿祥是本篇的主角。
他是地產公司的小職員,代表著當今社會較低下被忽視的年輕基層,
沒有經歷過去的輝煌,唯一自豪的回憶竟是小孩打勝架,
於是,渾噩地活在當下,沒有看到出頭天。
不過阿淳的出現,正式帶領阿祥從現實世界進入幾十年前的時空,
阿祥初遇阿淳時,電影運用了身邊環境的道具去表達阿淳的功力與個性。
阿祥遇險時,鏡頭特寫出手相救的,是一個笨重的米袋,
阿淳能靈活地運用米袋去阻止惡霸留難,不需親自揮拳而是使用米袋防衛,顯現其武功修為;
跟著躺在地上的阿祥第一次看到阿淳的樣貌時,背景就是強烈的太陽光,
這種「太陽光下的救星」處理方式,是荷里活主流電影歷來常用的技巧,
相信新舊觀眾都會共同感受到,光芒所代表的拯救與希望,
這是舊時代的人,伸出手迎接新生代,來到從前的純樸美好,
一代舊人造就一代新人,昔日的師徒制,原來還未消逝,只是以另一種門徑存活。
說回阿淳出場的造型,
在阿祥的仰角鏡頭中是上天派來的陽光與救贖,
在面向觀眾時,是手拿維他奶,頭蓋鄉村帽,眼戴粗框鏡,
縱有一身好武功,卻原來有不健全的身體缺陷,
於是在梁小龍這個角色第一次面向觀眾時,
電影就已確立阿淳功夫有勁、好打不平、卻已時不我與的特質,
讓後來劇情的推進能滿足觀眾的期待,看他如何重出江湖,如何重新振作的突破。
兩師兄弟氣會喘,手會震,走動不靈活,被還原其有血有肉的凡人,
更能引起憐憫,對於光輝過的歷史一份執著與婉惜。
來到茶樓,就聽到三姑六婆間的街談巷議,
誰知亮出名堂來,每個人都嚮噹噹,
名號固然是以前各門各派的專用介紹詞,
外賣、保安等本就備受社會看輕的位置,卻在此自信的宣揚,
其實就是介紹自己的行業崗位,對比現在實用的派卡片,就別有心思。
郭子健向來都在作品中表現對邊緣人物的關懷,
這一次具氣勢地為打工的小人物正名,口中一吐烏氣自覺開懷。
當然,屈就在一間本就被遺棄的舊式茶樓中過日辰,已是被社會忘記的暗示,
難得是箇中各人自得其樂,這是一份在逆境中要對自己有信心的言志訊息。
至於此等故事必然會出現的鄰家女孩,亦善用並顛覆了觀眾的預期,
當阿祥不覺意撲過阿桂時,觀眾不期然以為是最老套的親吻橋段,
怎料下一幕是阿桂被撞到流血,正好致敬了舊情節同時亦幽其一默。
之後阿桂揭露的身世是相當典型「粵語長片」式的孤女成長記,
但她也有參與打鬥,就見復古之餘,也有現代女性的更新。
警官飛揚的出現,有威嚴,代表以前穿警服得人尊重敬畏的形象,
誰料電影藉著他「快要退休」的開場白,
亦抒發了老牌差人退役,舊式的警察執法亦會過去的感嘆。
鏡頭運用
燈光,在同一個茶樓中,不同場面有不同程度的滲透,
有時是猛烈的陽光,有時是窗縫散發的微弱光線,表達當時師徒間的精神力量,
後來到了新型武館的室內光,就充分利用人工與自然的光,突顯時代進步、武學失真的對比,
高潮前夕,一關燈,定鏡中是空無一人的房間,
就暗場交代「人走了」的唏噓,以燈光過渡避過了煽情的渲染。
拍攝角度的轉換,是在回味尊重過去歷史與避免過份沉醉黃金時期的一份平衡。
低頭仰角,輔以旋轉鏡頭,去拍攝羅新門的牌匾;
高炒俯角,看到宗師的矮小,他也有媾女的凡夫俗子一面。
快速變焦的鏡頭,亦有加強戲劇效果之用。
畫面有時會突然放大,以某道具的特寫,去表達某角色的錯愕,是突如其來的氣氛塑造;
畫面有時會縮小拉遠,最顯著是最後一場戲的擂台戰,表現了堅持打鬥的決心。
武打場面上的處理,在精神上是舊式武俠的,但呈現上卻屬新式漫畫化的拍法。
叢生猛與梁景祥的比試,長大後與童年時主次易位,
落閘是中華傳統,但打法時的拍攝卻見誇張的表情,
以人物的眼神互動作前戲,取代招式的較量,帶有日本動畫的作戰痕跡,
訓練的過程,在沙灘上的嬉戲,柔光與慢鏡,具更強烈的日本特攝感。
打架期間,那些打穿肋骨的致命重撃,就像日式遊戲使出「必殺技」的招數;
戰鬥中途,阿祥一聲「唔好啊!」,然後阿淳倒下,
及前段所述的 Zoom in 技巧,都是將中式格鬥熱血化的例子。
因為年輕一輩接觸較多來自東洋的動漫,對這一類卡通化的浮誇就更受落與有共鳴。
另外,電影亦運用了聲線特色去建構角色的背景,
未見其人,先聽其聲,已在腦海有既定的想像,
阿淳的沙啞聲如飽歷風霜,阿芬的鄉音有老相好的聯想,
叢生猛在琴行吹蕭,亦表現了其外國回流,混雜東西方文化的不協調,
當然,聲如洪鐘的,一說話就有宗師氣派的,是壓場的羅新,
鬼魅聲與主題樂一起,然後臘鴨跌下,迎接師父從睡床上甦醒。
對於表達一切不能復返的訊息,
電影則以一段褪色的動畫去呈現口述歷史,
強化了其只屬口耳相傳的故事,只能留於過去式,
是無奈如今無法重現,但也是一種認清現狀、面對現實的清醒。
夜總會中的夢幻稜鏡,木棉花飄散於門外的遼闊天空,
都能在鏡頭中感受到面前一切早已消失,
並不能在真實生活中重現,但明天總留下一線新的希望。
說書方式
一連串黑白片段的過場後,來到片頭現代的香港,
阿祥的遭遇為港人常見,頹廢青年在進入村落後卻拾到亮光 – 電視廣告中的擂台宣傳。
電視一關,片名亮出,
瞬間閃爍著鮮艷的顏色、武俠片的配樂、耍功夫的人影、
如推掌般從散到合的字樣、從右至左的字序,表現傳統電影、傳統武術的靈魂。
老粵語電影常用的註腳,
有在每一個重點人物登場時,以字卡表明演員與角色名字;
有譚炳文說書的旁白,既有後續情節的弔癮位,又見其與觀眾分享對人物台詞的解讀;
有尋仇與踢館,也有聽到凌厲踢腿聲就燃起奮鬥心的典型公式;
有師父對高徒的贈言,既有嚴厲訓導,亦有柔情勉勵;
然而,那個旋轉鏡頭下的「三不教」宣言突然被插科打諢中斷,就展示了其破舊立新的意圖。
全片處處是新與舊的矛盾,但也有新與舊衝擊出來的趣味。
電話聲一響,徒弟自覺地先拿手機看,然後才拾起面前的座檯電話;
臘鴨不見了,阿芬靈機一動以近十年才流行的冰鮮雞作替代;
手寫的挑戰書與電郵的對照;
以及師父醒後的一系列反差,對於的士、電視及汽水機等一律照單全收。
當然作為全片最關鍵的角色,真正的一代武術家,
最懂得豁達,最能拋開重擔,
可以典當玉珮,可以重新適應新的事物、時局的變遷。
精神錯亂、時空混亂也好,泰迪羅賓正好演活了「眾人皆醉我獨醒」的羅新。
結局中,臘鴨煮成了一個煲仔飯。
最後,徒弟明白了沒有? 觀眾明白了沒有?
也許再多過數十年地做人,我也未必學得到羅新所教的一半,
大概何時,我才會完全明白,成長了,明白了,放下了?
舊的一輩,在面向新的一輩,既是無力,卻仍要身體力行去囑咐,
新的一代,在對待舊時舊地,還會拼盡全力地堅持到底嗎?
回到片頭的故事設定,是大業主要到新界收地作起步線,
來到三年後的今天,「哪裡都是擂台,要打就一定要贏」的信念,愈來愈貼近現在的香港社會。